四十五(1/2)
迷风走得很慢,每一步踏下如渊停岳峙,像一个走了万里归途、疲累不堪的旅人,双足每一次交错都艰难无比。他身子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裹在破衣烂衫里如同草草扎就的纸人,似乎随时都会被大风吹走。然而这老人缓缓前行,直压得脚下山岩格格作响,倒像是他比那石巨人还要重。
——这一条寂寞长路,踏尽了整个人生的沉重。
破了饕餮斩之后,他双手捧琴不再出击,神色平静,宛如入定的释子,脑海中已然无思无忆。然则浩大杀气从这具枯瘦躯体周身漫漫溢出,就像一柄斩杀过千万头颅的绝世名剑,不必出鞘,当其锋者已是心胆俱裂。老人经行之处,凡接近到十丈距离之内的人无不感到极大的恐惧与敬畏,他所散发的酷刹寒意令所有人毛发直竖,几欲不由自主地跪倒痛哭。
这便是站在黑暗帝国巅峰的君主、雄视六合的黑袍传人。无形的王冕照耀在白发头顶。
他跨过了天山弟子、昆仑剑客、武当英豪,跨过环绕着师父惊魂未定的东海门人和哭泣的少女……以垂暮之年嬴弱之躯,他跨过集结了当世武林全部精锐的七大剑盟,目中无人,坚定不移。
一路之上,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这些有资格上得折翼山的侠士都是各自门中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手,武功定力均为本门翘楚。此时虽身当不可以常理测度的强大妖术,仍勉力收摄心神,各竭所能企图将这危险人物拦截下来。只见青锋闪动,剑影横空,夹杂着清叱喝骂,无数志在必杀的绝招密如风雨向老人倾压而至。
铿锵声响连珠洒落,似摔碎了世间最巨大的一块玉壁,响彻整座山冈。迷风走过刀剑如林,始终神色寂灭,半闭着双眼,看也不看身畔来敌。肉眼不可见的杀气由心而生,形成固若金汤的结界笼罩在施法者身周十丈,他已出动黑袍遗留下来的无形武器,任何凡间兵刃一撄其锋无不披靡。
刀剑碎片像一场光华盛大的暴雪,随着老人步伐激射四散。攻击者甚至没有同归于尽的机会——剑尖在接触到杀气范围的一刹即被震碎,强大推力通过剑身波涌而来,众人全都步了天山派的后尘,被远远摔跌开去。
“众生何辜。我不想伤人——可是谁也别拦我!”
迷风低声道,带着茫茫焕发的杀气,穿过人群。突然在十丈之外,他看到一个人影。
——一个小小的身影,叉腿挺胸而立,站在摧毁一切的无形杀气之前,挡住了去路。巫师的眼睛看得分明,那人影右手倒提着一柄长剑,然而面对生死分界,丝毫无有出剑抵抗之意,似乎决心以血肉之躯独当这天下至狠至烈的魔功!
杀气如海之啸,朝那个人影席卷而去,眼看他就要被吞没在不可逆转的死亡巨轮下。迷风仰起头,向着腥红晦暗的苍穹叹了一口气。
霎时间结界消散,疾涌中的酷寒劲气像一群脱缰狂奔的野马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硬生生截下,再也前行不得半步。老人沾满了油腻尘泥的布履之下,岩石结了一层白霜。
迷风向那个提剑凛立、一身青布粗衣的敌人走去。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少年,身材茁壮、脸膛黑红,是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人,除了手中长剑隐隐镌出一个“岳”字,他看起来完全像个普通的农家子,而没有半点迹象表明他是当今七大剑派中人、名满江湖的华山门徒。
“孩子,你就不怕死么?”迷风看着这个无名少年——岳字辈,是华山门中位份最低的一代,这少年入门应该未足十年,纵然他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在七派盟军中仍是最小的卒子。
少年黝黑的脸上有细细茸毛,稚气未脱,然而他挺胸抬头,大声说道:“我当然怕!但我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是不要脸!迷风,你有种就凭真功夫跟大伙儿一决雌雄,拿妖术邪法欺负人,这就是不要脸!你的年纪都活在狗身上了吗?你出手吧,用你的邪术杀了我,小爷若是动一动手指头,就算我脏了这把剑!”
少年血脉贲张,面孔涨得通红,却毫无畏惧之色。字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迷风垂下眼睛,注视掌中七弦。很多年前师父将这具琴传到他手里的时候说,这是一个虎狼相食的世界,力量它是唯一的真理。
但是这个素不相识的倔强的少年,他多像他,就连那稚嫩嘴角泛起的一丝冷笑也几乎一模一样——那个早已被这肮脏人间杀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巫师,一匹瘦弱的野狼,他可以死,但决不向任何人低头——永远不!
他觉得久已冷却的一股热流重新在冰寒的血脉中窜动。死了三百余载的那个孤松矫竹般的黑衣少年,此刻在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容中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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